墓英俊

基尔伯特,我爱你如同热爱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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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h瑞列//Running through blood

 

·Running through blood | 瑞列

文/阿墓

 


“我现在一无所有,”莉琳达的视线模糊,“或许除了饥饿和贫穷。”

她感到自己呼出了一口热气。真奇怪,她都已经这么冷了,血液在疼痛的内腑似乎已经冻结而无法到达麻木的指尖,这场几天未停的雨落在皮肤都有了温温的触感——可她的呼吸却还是热的。

“你过去一无所有;现在不是了。”

那个声音透过雨和地面的躁动分外清晰地传过来;她的手被握住,恢复触觉的手指像是靠近了温暖的炉火。炉火那样热烈地在跳跃,她有了一点儿气力,猛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一双和自己一样的绿眼睛。

 

 


莉琳达·茨温利没用多长时间就适应了“兄长大人”这个称呼。她第一次确切地这样叫出来,是在一场漫天的雪里。那时候她的肢体被埋在雪里,好像自己也是灰蓝的天幕。真正经历的时候她反而是没有想过太多的,她只是试图保持自己的意识清醒,努力深而长地呼吸。吸气——这座山有这样多的雪,它们还在争先恐后地滑落下来;呼气——真想要动一动呀,把僵掉的腿从雪堆里拿出来就更好了,要不是脚踝扭伤了;吸气——

“莉琳达!”哪怕像是在说假话,莉琳达也确信自己是先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一点点放大,再听见他的呼喊像是失修的乐器声响遥远地漏过来。

“你在哪儿?莉琳达——”

“我在这儿,”她气息微弱,喃喃自语全然未发现自己都已经抛弃了初衷,“就在这儿呀。”

 


 

那是他们第一次去滑雪。由于过往不愉快的回忆,莉琳达是非常不喜欢雪的,它意味着寒冷和饥饿,若更早些,她仍未被继父抛弃的时候,还要加上一项苦力劳动。她不止一次地想过那个有关火柴的童话几乎是为她量身定做,有时只是定定地蜷在角落等待故事的结局。雪花于她,从未显出六角形这类有着美好意向的模样,只如同完结篇的推进符一般一个个地跳到她的生命上。

可瓦修很喜欢雪。雪天阴冷暗沉,还有可能让这个老旧城市的电路时不时就无法动弹一阵子——他的手工蜡烛会很好卖。当然也不仅是为了这么个具体的原因,可他说不清楚罢了。收留了莉琳达之后,原本一向安于铺子的简单生活的茨温利先生就执意想带这个小姑娘来看看雪,希望她颤颤巍巍的模样能向更好的方向改观。

可他们谁也不想就在瓦修去探路而分开的这一小会儿里就遇见了雪崩。原本他还在安慰小姑娘笨手笨脚的无法协调动作,现在他想到这个就揪着心——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雪和风漫天的这时候,他感觉到了那个被掩埋在白色里的微弱的生命体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在紧张和恐惧着,从此本无关的那个存在,之后却再也无法忽视了。

 

 


但莉琳达从不曾想到过瓦修是这样去考虑的;思前想后,她对自己的评价也逃不出“麻烦”二字。换洗衣裙,麻烦;添加吃食,麻烦;就连每天整理头发、编起辫子,都那么——

“你的头发?”瓦修在莉琳达不知为何兴致高昂的笑容里有一瞬的愣神。

“不好看吗?”她像是羞怯,又带着轻微的自得,不自觉将手放在了刚剪去美丽发辫的短发上。

当然好看了。她的头发是灿金色的,没有任何因为身体孱弱而缺失的色泽,每一绺柔软的发都俏皮地收尾在她脖颈的肌肤上,显出一种小女孩儿的甜蜜乖觉。

“这样很像兄长大人。”她迟疑了一番,终于微微涨红着脸说出一句,“莉琳达非常喜欢。”

瓦修不好说自己是不是也有些脸红。这不合理,他从没遇见过这么不好应付的局面,只能看着小姑娘的明亮眼睛,深吸一口气却说不出合适的话来。莉琳达见他没有回应,便低着头看书——他昨天才给她新买的历史读物——去了,仍是那可爱的、怯怯的模样。

 

 


莉琳达被发现时的模样实在让一向镇定的茨温利先生十分恐慌。她的脸庞上血色褪尽,却仍是很费力地抬眼望住了他。“您又找到我啦,兄长大人。”她几乎没发出声音,努力地这样说了。

之后瓦修才知道莉琳达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好好保养身体。从被继父抛弃到住进他的家中之前,小姑娘已经被饥饿和居无定所的寒冷折磨得不像样,严重的营养不良和一些持续的小病直到过了几个月才有所起色。但她总是瞒着他吃得很少;瓦修很仔细地追问过后才明白是自己节俭的习惯给了莉琳达某种不太正确的导向,以至于她仍是瘦瘦弱弱的,小小的人儿往风里一站,像未开花的年轻枝条。

现在这个宛如一棵小植物的莉琳达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话了,但他清清楚楚听见——这称呼落到瓦修耳边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人猛击了一下——这个时候他明白了自己听到的呼啸声究竟为何。并不是风雪多大,他听见的,只是自己血液流淌的声响。

血液在自己的身体里行走也是会有声响的么?他未曾想过,但那时起他知道了。是有着什么在带领着它们奔跑的,那种他说不清的内核一遍遍地在体内循环着;如果这株小植物不能够从雪里再挺直身子,那些呼啸会变为炸响,他也终将困在漫天的风雪里。

 


 

瓦修不曾问过莉琳达过去如何。这个从监护人的角度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在他看来却十分唐突;尤其是当他想起那一日在雨水浸没的街角,小姑娘蜷成一团,发着高热却面色平静地紧闭着眼睛——还需要更多的话去知晓她的辛苦吗?

他想象着如果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会是什么模样。大概——他抬起手来挥了挥,表情颤动了一瞬。她的金色头发非常漂亮,映着翠绿色的眼睛里忽闪的光;但是那光彩因为他的问题而不可觉地湮灭,她会拘谨地低着脑袋,迟疑片刻摆出一个非常完整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就此避过了更多的讨论。仅仅为了这个想象,他发现自己的情绪迅速跌落。

何况他也不是完全不知情的。也许是前来店中购买蜡烛的妇人们,也许是满街乱跑的孩子们,言语来去间总有些落进了他耳边。有那么一个可怜的孩子,父母相继离世,只能跟着继父过着悲惨的日子。在他当时漠不关心的印象中,那是个模糊的、衣衫褴褛而极不整洁的形象,以至于他见到干净清爽的莉琳达时不时会有一些恍惚,更加珍重起这个小姑娘来。

 

 


莉琳达是在偷听了一次谈话之后做了离家出走这个决定的。

“你知道,这个可能性极其低微——现有的条件下都是选择长期服药,这不是一次手术或者治疗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更关心的是病人的状态,如果再这样继续我担心——”

那时候她已经醒了,而看护她的瓦修和医生未曾注意,他们的谈话从房门另一边隐隐约约地透过来。前些时候莉琳达本就经常咳嗽个不停了,其中的一天她突然心悸,呼吸困难地扶着墙壁,本来只打算再悄悄站起来的时候却无能为力,倒下时不小心跌碎了梳妆台上一只花瓶,响亮地通知了她想隐瞒的兄长大人。由于模糊地捕捉到了“不治之症”之类惊心动魄的字眼,她凑近门边想知道得更仔细,却不想瓦修打开了门,看到只着睡裙的她一时愣住。

当时她是若无其事地打了招呼、吞了药片,可那些话她没法当做没有听见过。随后的几天里,每次一想起这些,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很多拼凑起来的画面——比如,瓦修抽空给她讲起自然科学,却被她关于兔子或是松鼠之类的问题打断而颇不自然的神情;比如,在她几次捂着肚子疼得蜷缩之后终于嚅嗫着向瓦修透露了自己的底裤上巧克力色的污迹时,他很是尴尬地马上离开,叫来隔壁的妇人应付她;这些她还不够理解的事情上,她总能遇见那个她脑海中盘旋的词——麻烦!

小姑娘整天为了这件事情愁肠百结,瓦修不得其解,只能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无非是些很笨拙的举动,为她雕一只蜡烛或是拉开帘子让阳光照上刚开的百合花,她却能从若有所思的神情中转醒,带点儿羞赧地微笑很久。这天瓦修打开了窗子,正向初愈的莉琳达提出野餐的建议,却听见一群捣蛋的小男孩们高喊着难听话从他们的阁楼下跑过。瓦修沉着脸大声关上了百叶窗,莉琳达的神色有点儿怯怯的,只装作无事发生,用昨晚读到的故事岔开了话题。

可那些刺耳的词汇也非常清楚地落进了莉琳达的耳畔:路边的垃圾、治不好的可怜虫、病死的拖油瓶……这群孩子都和曾经的她一样,流落街头、无人照管,可偏偏是这样一个最没用的废物得到了眷顾。想到这里时她低下头,仿佛自己也无力否定这些出于嫉妒和偏见的看法。

剪了发辫是一码事,但如果她成了一个长期的药罐子,而且永远填不满了;莉琳达颤抖着告诉自己,是离开的时候了。

 

 


所谓的“出逃”计划实则非常草率,一是我们的计划人对于目的地和行程安排都没有任何明确的规划,二是她也的确不想再带来更多的事端。她只带上自己的旧衣服和前几天节省的食物就悄悄溜出了门。这样的说法并不太恰当,瓦修一向是鼓励她接触阳光的,她只是趁着他去那个挑剔出了名的埃德尔斯坦老爷家的时候低着脑袋走出了大门。

但实际上,这点儿细节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冬天不仅冷,日子还过得尤其的慢——日光打在眼前的时候,莉琳达总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那种以前所想的金灿灿的光亮,而是很凉薄、很脆弱的玻璃仿品,碰上去也没有温度。这种想法非常古怪,上一次她的流浪里满是潮湿和雨水,若能见到太阳真是很令人欣喜的一件事情:这一次明明是她自愿的出行,心里却那么倔强地要找出不适的理由。

她裹紧了外衣,漫无目的地走着。街道上有很多美丽的橱窗,华丽的裙裾和溢彩的项链都让她需要眯起眼睛才能好好地看着,似乎那些太过明亮的光有伤害视力的力量。她在那些被映照得五光十色的玻璃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因为反光而看不清细节的脸庞和头发上一缕紫色的丝带,带起了一丝细微的光泽——这条兄长大人特意为她挑选的发饰,也是她仅剩的一点光泽了。

她抚了抚这条好看的缎带,终于朝着城镇外围的方向走去。不远离这里就没有意义了,不管是在外流浪,还是像童话里的小女孩那样睡在大雪里,都不能再给兄长大人添麻烦了。他对自己那么好,可那样的好日子过过一段就足够了——莉琳达像是催眠一般把这些话在脑海里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才攒够了迈出脚步的勇气。

 


 

可你知道,莉琳达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哪怕她经历过苦难、饥饿、严寒,也还只是个刚刚十几岁的小姑娘。和许多正常的、生活美满的小姑娘一样,莉琳达做过很多的美梦。在年幼的时候,它们无非是围绕着公主、城堡和魔法;之后就是填饱肚子和获取温暖,若是更缥缈一些,则是有个贴心的玩伴能排遣她隐匿于痛苦中的孤独。

跟着她并无血缘的兄长大人生活之后,希冀美梦的时间反而变得非常稀少。毕竟,莉琳达已经像是生活在梦中了。生活一向对她很严苛,这样的情况反而让她无所适从。从听母亲给她讲童话故事的时候,她就知道,美梦总是会结束的。所以当那场雪崩突如其来地与她遭逢,她只想这场雪就是来结束这场幻梦的——她不该得到这些,她埋在雪里。她的收养人应该赶紧离开雪山,把那样善良美好的人卷入危险是种该受到谴责的行为。

可就像她游荡在郊外的这时候,埋在雪里的莉琳达又开始了一场新的美梦:那个善良美好的人会找到她,会拉起她瑟瑟发抖的手臂,神色严峻却温柔。“离家出走”没几天的时候,这些想法还能受她的克制,可随着食物耗尽、连沿路可翻找的垃圾堆都逐渐消失的时候,在冰天雪地里止住幻想对于莉琳达来说就非常困难了。

真冷啊,又下雪了。她专注于某几片雪花拉成的冰棱反射出的美好光泽,试图转移自己的思绪,却发现那些光泽是金色的,就像兄长大人的头发;她垂下眼睛,却在路旁的冰面上看见了那对绿色的倒影。可一早她就知道了,它们很像,很像兄长大人的那双好看的眼睛。

真是没有办法了,她靠着一棵杉树,慢慢地坐下来,感到自己无法再往前走了。可那是不一样的啊,兄长大人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明亮,看到就让人觉得温暖——直到这时候,她还在一半认真、一半无奈地比较着——可她自己的,就像是惹人发笑的、一寸见方的小池塘,还生着些拔不干净的杂草呢……

 

 


当瓦修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时,莉琳达一个词也吐不出来。

莉琳达是从很早之前就有想象过瓦修的这个样子的。那真的是十分确实的一个很早之前,甚至早于她知道瓦修的名字。来到这个镇上生活之后,她曾有过一次去这家唯一的手工蜡烛店里买过几支继父要求的蜡烛。瓦修见她畏手畏脚、衣着单薄,留她喝了一杯热牛奶,还让她带走了几块糕点。那是很难得的没有什么理由就对她和善的人,莉琳达端详着手中饼干上的糖霜,想象着这位年轻的先生哪怕到了鬓发花白的很久以后、拄着拐杖行动不便,也还是会像现在一样,只是看到他的眼睛就让人觉得温暖。

可,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仍是年轻英挺的茨温利先生,神情严肃如常,右腿却像是不能承力一般在离地几厘米的地方半悬着。她几乎是马上就从树下的雪地里挣扎着起身,忘却了寒冷和饥饿,甚至忘却了她“出走”的宏伟计划,只想着赶紧去代替那根细瘦的、看起来无甚用处的手杖,搀起他的臂膀。但她的腿和脚早已在严冬里麻木了,强拽着自己向前的莉琳达刚起身就摔倒了。

这足够让不远处的瓦修注意到了。莉琳达就那样坐着,看着他走过来,动作很慢、时间很长,但谁也没有催促谁,谁也没有躲避谁。终于到了她的面前,瓦修的脸上带着种难以言清的神情,只是说一句“回家”却让她无言反对。莉琳达已经什么都想不了了——她顺从地点头,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蹒跚着,缓步,回家。

 

 


直到他们将要搬家的时候,莉琳达才知道了那时候的事情。

从她离家,瓦修就像任何一个尽职的监护人那样——甚至尽职得多——到处询问她的下落,一直到他又遇见了那群流浪的孩子。他们大声笑嚷着,欢庆一般祝贺他的小姑娘弄丢了幸福的生活,朝着冻死乞丐的城郊走去了。向来温和、反对暴力的茨温利先生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一个青年和一群孩子扭打在一起,直到经过的埃德尔斯坦老爷从混乱中拉住他才结束了这场不太体面的争斗。

他们磕伤了他的腿。从幼时起瓦修就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很有可能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甚至最后一次动手。但他来不及细想这些,更顾不上体面,夺过老友的手杖就急匆匆往城郊赶了。他检查过,这个叫人心疼的小姑娘只带了一身单衣和一根发带,他哪儿还顾得上自己的腿呢?

他知道自己走得不快,可他也怕叫辆马车会让他错过那个小小的身影。逐渐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他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夹杂在迎面而来的风声中,显得非常无力。他想着一些很不合时宜的事情……等到他们回去,他就要关闭自己的店铺,带着小姑娘离开这个对她如此不友好的城镇;本来,他也不该在这样的地方耗上一辈子……

其实瓦修继续开着自己家中的店,也没有太多别的原因。父母去世得早,辍学回家成了唯一的选择,而且他总有种感觉,这个地方、这些蜡烛还在的时候,他好歹也算是守住了自己的家,哪怕回到房里总是只有一个人,也算是有所慰藉。可现在,他总算意识到了,如果他把小姑娘找回来,他们在一起的话,到哪儿不都是他的家、他的慰藉吗?

他终于牵着莉琳达的时候,她的神情好似被吓坏了——他想了想,自己总是不太擅长哄女孩子的,就像之前每次他递给她新叠的纸花,她的笑容总是非常复杂,一副把它挤出来已经很不容易、要维持下去更加辛苦的模样。瓦修只好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已经松了的发带重新系好,却不想见到了她红着脸、眼睛亮闪闪的一个笑容:那样直接、那样灿烂。

 

 


莉琳达在过了很久之后,仍会想起那一天的场景。那不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找到了归途的日子,那更是她总算能够欣然接受生活在戏弄她良久之后终于馈赠出的一个美梦的时刻。

那个时候,瓦修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莉琳达终于察觉到了这个好听的声音给自己带来的异样感;它在温暖地缓缓灼烧,穿过血液。

她听见他低低地说:“我的妹妹,我又找到你啦。”

血液里的热度轻微地沸腾了一下。莉琳达明白那是什么了——她渴求了很久,其实也拥有了很久。

小姑娘漂亮的长发又蓄起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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