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英俊

基尔伯特,我爱你如同热爱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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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漫 | 李泽言乙女向


李泽言合志《时光刻歌》文稿解禁。
完售感谢!

一个民国情报人员au,错漏请多多包涵w


·前路漫
文/阿墓



今日又欲雨,南方的秋日带着绵长而潮湿的闷意,树影暗淡地蒙在地面泞烂的落叶上,昏昏雾霭伴着偶尔几声汽笛,一个漫长的午后就要这样无声又无味地过去了。

悠然是不爱雨日出门的,她向来喜欢可贵的秋天里高远的日光,落在面庞上似乎能拂散那样多的愁郁。而自从李泽言离开后,她觉得这种微不足道的慰藉似乎也变得可有可无,她挎着一把长柄的雨伞,披着长身的风衣,在堤坝的石板路上缓缓地行走。

雨丝终于落下来的时候她却也没有撑伞,一星一点钻着皮肤的雨水,带来的凉意也是迟钝且弥漫的。这是一个战事已休的秋天,曾在敌占区都每日陪她散步的那个人却早已缺席,无人撑伞,也无人并话秋雨了。




悠然是知道李泽言身份特殊的。身为李氏家族的独子,他一手掌握了数家江沪的商铺和典当铺,背后垫着保持生产的大厂子,更与许多军方或黑帮的势力相互助佐,在风雨飘摇的江南仍然声名显赫地做着他的生意。在她被派到上海之前,她就听过两种截然相反的流言,一说李家势力盘根错节,各行各业都有他们投的钱,日本人也不敢随便动他,一说则是这位少庄家早已向敌投诚,才能如此点眼又安然无恙。

她不是不忐忑的,因为组织给她安排的身份就在他投过的一家影院里。这似乎是在向她说明什么——只是上下线都对此语焉不详,只说他会为抗外敌的行为提供方便,她也就只是一边传递消息,一边投入到一幕幕虚幻迷乱的歌舞升平里去。

初遇那天过于紧张,她几乎要记不清他具体是如何出现的。作为管理人的副手之一,她也无需总是跑到放映厅的现场去,她甚至怀疑那一日组织的失败就有她疏忽的原因。当日影院会有一次她不知晓双方身份的会面,她得在阴雨连绵的天气多招徕一些客人,却不知是已经暴露还是她的动作刻意引起了关注,那日来的人不仅多,且引起了骚乱。

左厅的女主角还在深情款款地站在雨中等待男主角,众人期待的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座位后排传来一声锐利的轻响,有人影在银幕上晃动,遮住了他们的亲吻:人群才反应过来是经过消音的枪声,纷纷发出尖叫和呼喊。宪兵队似乎是眨眼间就从天而降,让“恰巧”在门外的悠然了解到这是一场日本人已经介入的追杀,她不顾阻拦飞快地以“查看情况”的理由进入厅内,寻找受害者或者是——

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放着一顶黑色的圆帽,似乎是慌乱中被人遗弃,她心里一松,知道接线的人已经脱身。

死的人是情报处的线人。宪兵队关闭了所有出口,开始对来人搜身的时候,她也因为适才风风火火的行动被拦住问话。这时候李泽言从走廊尽头突然出现,望向她被诘问的样子皱起了眉。

他们的对话被走过来的他和管家打断。这是悠然第一次见到他,从前只在报纸上零星看过几次他的模样,如此靠近的时候她发现这位少庄家不愧为众人口中年轻有为的“人中龙凤”,面容俊朗、身姿挺拔,眼睛里透出一股能直落到人心的摄人神光,好似冰山的刀、宝石的角。他吩咐了几句,让管家解释悠然是他手下的人,正领了他的任务才撞上情报处的事。

对面的人神情本就在见到他的时候有些松动,这时候更是看李泽言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薄围巾,亲手套到了悠然的脖子上,马上心领神会地打着哈哈就离开了。

悠然直到在他的陪伴下处理完影院的事、又挽着他的胳膊离开、被管家开车送到住处时,都浑身僵硬,不知是出于第一次如此靠近暴露的害怕,还是出于面对李泽言不知目的的行动的紧张。

她坐在书桌前思考如何传递己方情报人已经暴露的消息并请示这个据点的后续安排,不知不觉就走了神。起身的时候她看到自己把李泽言的围巾给带回了家,才猛地怔住了。

白色的长围巾?是巧合吗?





后来,悠然拿这个问起李泽言的时候,他正借着床头暖色的灯看一本经济著论。他听到女孩的问题,合上了书,只是抬眼看了看她,并不准备开口。

“怎么?这是显而易见还是牛头不对马嘴?您的表情很难猜,有人和您提过吗老爷?”悠然见他完全不想回答他究竟是不是“黑色圆帽和白色围巾”中的一员,反而被挑起了好奇心。

由于她在一时夫人小姐的讨论和八卦小报的传言中成为了“李泽言养的女人”而被推上风口浪尖,加上组织急需依靠各方力量从江运走一批物资,便顺水推舟安排她向上一级,成为上海的一个稳定站,借李泽言的方便从中联络。几次三番下来她就搬到了李公馆,得以有了如此的机会,可以向他确认一些她还看不清的事。

悠然也不曾想到所谓“会为组织行方便”的李泽言如此之慷慨,大而空旷的公馆里直接塞进来一个明显麻烦不小的人也似乎不值得他掀掀眼皮,他看着她跑车皮、拍报告,出门时还尽职尽责演好情人角色,给她开车门、撑雨伞。她偶尔也会开开玩笑,如此这般亲密地和他说话,让她能产生一种温暖的错觉,像一点点从密不透风的林子顶上漏下来的太阳光,伴着她把荆棘丛生的路继续走下去。

“作为一个情报人员,”他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有的问题是不能问的。”

她刚攒起来的笑意僵在了面颊上。

“如果我不是,你会暴露;如果我是,你会违反纪律。”李泽言也不期待她继续回答,“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以为你早该懂了。”

他又打开了书。悠然知道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了,沉默地去洗漱,又沉默地卷着自己的被子背对着他躺下。床头灯似乎在晃动之后暗了一些,她闭紧了眼睛。

是她太得意了。他们在无言的默契中完成了很多事情,让她不小心就迈过了边界,跌进了绚烂又无防备的梦里。她忘记他们虽然同床共枕却从来盖的两床被子,她忘记他们共箸而食却不交谈家长里短,她忘记他们同出同进却目的不同,她忘记她逗趣时喊他“老爷”自己却不是真的“夫人”。

也不能怪我吧,她心下明了却暗自嘟囔。她想起他光芒内蕴的眼睛,似乎是继承了母亲的血统而有一丝浅淡的紫意,好像是柔和的刀锋,撕开了她的心脏。


“从今以后,我们要并肩而战了。”可他那时候,是这样对她说的。

那时候他肩头的风衣染着血,微卷的头发丝被汗黏在颊侧,面色微微发白,只有那双眼一如往昔,敛着晨星和朝阳,和她定定对视,又垂下目光去。她点头,不发一语,搀着他上车赶往苏州,通关时趁着司机出示提前准备的证件,跪坐起来挡住士兵的视线,留给他们一个正在和情人热吻的背影。

本来就应该“在苏州看货”的李泽言带着伪装突然出现在渡口的仓库,正在确认运输通道的悠然一眼认出他的身形,看到他外套胸襟上的口袋里别着的钢笔露出金色的笔帽,头皮一炸,了解到那是“危险”的信号。来不及想为何他会亲自来通知,悠然赶忙通知组内的人员撤离,自己落在最后,快要走脱时听到脑后先是一阵嗡鸣,而后瞬间的爆炸似乎吞噬掉了所有声响,一片古怪的死寂中她感到视线也灰灭一阵,自己摔倒在地,更或许是受伤了。

耳鸣过了一会才结束,她才发现自己没什么事,被人拽着在跑。……李泽言!刚才是他护住了她,把她按入怀里,自己的外套和脖颈处的皮肤却都沾染了灼烧的伤痕。她头脑发懵地跑着,听到传来的枪声才微微清醒,带他躲进一处暗槽。她看见碎片扎进他的皮肤,肩上一处极深的伤口汩汩冒着血,让她不敢轻易清理。

“李泽言。”她出声才发现自己鼻子发酸,声音颤颤的很没出息。

“嗯,”他动作有点僵硬,不能大动地微偏过头,没等到她的下文,才又认真看了她一眼,“哭什么。”

她唤完,一时却不知说什么了,问题很多,道歉也很多,在她脑子里一时交通堵塞,撞到他的视线,还真的怕自己流下眼泪来。只好飞快地摇头,似乎要甩掉紧追着她来的紧张和害怕,鬼使神差地往他胸膛上靠了一下,又怕他伤口痛,转瞬就起身了。

而后车子没再遇到阻拦,路途颠簸间他因为受伤昏昏欲睡,却一直攥紧了她的手,快到城内的时候似乎还低语着对她讲,不要怕,没有事。那只手因为失血而不暖,却像是坚定的山石,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这时候悠然才发现,她眼里的李泽言,从不是什么“人中龙凤”,不是什么“李大少爷”,而是每一次她于危难之中,都会信步而来、仿佛整个世界的他,踽踽独立,如逆流远星。

回忆至此,悠然悄悄转过身来,想借着灯光偷看一眼李泽言。才过半年,这位上级冷峻的面容似乎和那时那个放开了一些防线的李泽言不太一样了;他察觉了她的视线,微微含了含下巴,又木石心肠地不肯施舍一个望回来的目光。

——是啊,是我太得意了。




二级功勋章悄悄又正式地发到悠然手上的时候,她早没了当时刚被派至上海时对它的热切之情。她从不怀疑自己的信仰、忠诚或是责任,却发现并不是每一件她该做的事情做好了,就能获得幸福或安宁。

运输的任务在紧锣密鼓地换了一条路线之后有惊无险地完成,而后她也成功为一些诸如暗杀、抢物资的工作传递过情报,加之战况有变,组织已经在选调部分上海的人手转去北方。她的同志安娜于公于私,都劝她可以提交申请,离开上海。

悠然听到她的话,没感到意外,只是颇无生气地摇了摇头,类似于“我在这里有积累”或是“安插新人更为不便”这种合情合理的理由,也不愿言语了。安娜也只能拍拍她的后背,不再多说什么。

当时她和李泽言“分手”,几乎闹得满城风雨,多少人看着她的笑话,背地里说着这个傍上李氏少主的破落户小姐不知道惹了什么事、被李泽言一怒之下赶出家门云云,猜得不亦乐乎。流言过了几个礼拜,不再被摆在台面上飞窜,众人见李泽言照常生活,只是宴会公事再也没带过女伴,纷纷会意,又开始把适龄的各家小姐往他身边塞。

这些事悠然都是依稀听闻,却在不知不觉间也被传了个完整。只是当日他们为了任务上的事大吵一架,是悠然气不过他独断专行、不听建议,自己赌气跑出的李公馆,再回去时发现房间里李泽言的东西收得干干净净,似乎是不打算回来再住。她是不肯承认自己在等他,他应该也没这个想法:过几天回来的是他的魏管家,通知她李老爷为她托关系,安排了一份小机关里的工作,清闲安逸,可以不用再去那间已转入他名下的影院忙碌了。

这是什么意思?悠然更是意难平,不等李泽言回来就搬走了。

所以哪怕是后来听到“被李泽言赶出家门”这样的话,她虽然着恼,却也没有底气反驳。组织上似乎也不追究她失去了李泽言这个大线人,即刻从她可以去的新岗位为她安排工作了。

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啊!她反复地和自己说。甚至更好,不用再时不时就被凶巴巴的李老爷教训做人做事,不用被他不怒自威的眼神盯得发毛,不用……不用想起他执起谁的手轻吻一下,用低沉好听的声音说:“不会跳舞,我可以教你。”不用想起他撑开那柄手工制的黑色长柄伞,画中人一般走在河畔,侧脸笼在雾气和远山的映衬间轮廓被柔和,微微转过来好像连抿着的唇都是在笑。不用想起他冷酷地站在满地的废墟间,用力捞起她,抓得她手臂生疼,对她捂着脸颓丧的样子旁若无人地讲:“失败可以,甘心不可以。”

悠然总是被告知和自我告知,战争一定会胜利的;只是她在想,真到了那一天,有一场仗她已经打输了。

尤其是现在,光影斑驳的酒会上,是她从搬离李公馆后第一次看到李泽言,他仍带着无懈可击的神情,镇定自若地和所有人往来交际,不会注意到角落里某一个不起眼的混进来的情报人员攥紧了手巾,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才好控制视线。


“让你住进来不是没有条件的。”

“李老爷还能从我一介草民身上图谋什么呀?”

“我身边想给我找麻烦的人多得很,你帮我挡一挡。”

“你应付不了的麻烦,我能帮你挡住吗?”

“只有你才行。今晚就要你出马了,快点去换礼服,半个小时之后跟我出发。”


会把让人看花了眼的名流千金叫做麻烦的人,也只有他了吧?悠然一阵恍惚,想起些不甚有趣的往事。现在给他添麻烦或者挡麻烦的人,都是谁呢?现在心里涌上来的这一缕若有若无在作祟的古怪情绪,是不甘心么?

她还是往他的方向又多瞥了好几眼。只是他身边的这位处长……正是她这次要盯梢摸查的目标。她皱皱眉头,这次的任务非常机密,任何消息都是通过单向线人联络的,哪怕李泽言的情报级别总是比她要高而迅速一些,这次他知道么?她再留意,发现人群里有一些数量的人,时不时就和她一样,偷偷留意着他们的动向。

被盯上的是谁?她心中警铃大作,慢慢往他的方向靠拢而去。

那群人似乎动作更频繁了。悠然感到十分紧张,那位处长正在向李泽言介绍一位陌生的女性,他们打量对方……侍者从旁出现,端上了新的酒和餐品……他们握手……悠然心跳如擂鼓,直直地往人群里闯……他拿起酒杯,向女子微微示意——

是不甘心啊!

悠然猛地夺过酒杯,把红酒用力往李泽言熨帖的西装上倒去。同时发生了很多事情:保安冲上来,女子尖叫,处长冲悠然吼着,悠然不顾形象地喊着临时编造的弃妇台词,一颗子弹从高处击碎了她手中的高脚杯,堪堪擦过李泽言的手臂。

酒会变得混乱不堪。搜查人员如何控制现场,他的手下如何把她赶走,她都记不太清了。她的脑子里就几样东西来回旋绕:酒没有毒、他没有中枪、他又很生气。

悠然整夜都没有睡。她望着漆黑的夜空里稀落的星,辗转反侧。她离开前,高高在上的李泽言大老爷终于看了她一眼,那双泛紫的眼睛像是点燃的冰,刺得她生疼。她觉得自己似乎闯了祸,却又觉得他的目光不单是在看她,而是落到了什么更远更虚无的地方,把类似惊讶、愤怒、决断等等情绪都揉碎了,一齐爆裂地烧起来。

那眼神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她看不透,却忘不掉,点在她又黯了一层的天幕上,似一轮不熄灭的月亮。

第二天,她就被强制调离了上海,去了北平。





直到魏管家那样神色悲悯地出现在面前,悠然才缓缓地、不肯接受一般地转过头来,相信了半年前传来的李泽言的死讯。

她在北平工作了九个月。半年前她刚落下脚来,似乎恍惚间上海的雨丝还落在面颊上,那些通关经由她或李泽言的船或者火车皮才被组织接走,就从报纸上看到了一条她无法理解的新闻。李氏家族,李泽言,在去往南京的路上,隧道崩塌,车毁人亡。

学习情报学的时候,悠然看文档的速度极快,理解和记忆也不在话下;短短一篇报道,她神色怔怔看了一个小时,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似乎也还是没有看懂。她把那张似乎烫手的纸拿起来,又甩掉,而后麻木地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再往后从不同的渠道传来不同的消息或流言。竞争谋杀也好,身份泄露被处理也好,李泽言似乎都早有准备,李氏仍在运转,李公馆也在日本人收走之前清理完毕。这更让悠然茫茫中生出一点隐秘又撕扯的愿望,她提都不敢提,只靠它沉默着能不掉眼泪。

但是现在,半年过去了,魏谦抱着一个小小的木箱子,里头装着几本不起眼的本子,叹着气递给她,又解释:“老爷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给你看这些的,但是如果我不给你,我更不能原谅自己。”

她不敢翻开,因为她听见那个愿望碎了。



……
新派的下线很莽撞,不过不失为可塑之才。

……
她很吵,还很幼稚,真像是她说报纸上写的我“养在家里的”一样。李公馆从来也没有这么吵过。

话说回来,这好像才是活人该烦恼的事。

……
掩护我的时候,她亲我,居然哭了。
我不会死的,哭什么。

……
被怀疑了。之前放她在身边,为了让人不动她,好像走得太近了。

她知道我是上级?存疑。

不能让她再深入,万不可因为无聊的事情疏忽!

……
吵架就走了,钱都没带……

风声过去前不可再见。

……
无恙。

……
无恙。

……
无恙。

她要离开上海的话,也好。

……
她还是很莽撞,难以理解。酒里下毒这种漏洞百出的手段也就她爱想。万幸没在我的人开枪时乱动。“始乱终弃”?白痴,临时想的借口也白痴。只是……但凡有万一的可能,她若也有心……不,她必须离开。太危险了。

……


“然后呢?”

悠然抬起头来。

“什……”魏谦下意识的回答卡住了。他知道她在问什么了:没有然后了。

悠然合起本子,表情无悲无喜地摩挲着它的封皮。“‘情报人员写日记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这还是你们李大老爷的原话。”她摇了摇头,“他真是个骗子,不是还怪我哭吗?还输给我一顿饭,欠我好多解释。你说说,他怎么这样啊……”





悠然又不顾反对地回到了上海。又是半年过去,这里依然危险、紧张、充满动乱,她却在潮湿而绵长的日头里渐渐平复了心情。在北平的时候她总是做梦,日复一日,那辆漂亮的黑色大车闪着尖锐的灯光,轮胎在地面上刺耳地摩擦,而后被滚石淹没,车上那个人也从梦里消失。“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她还是没敢去问魏谦,也不想去问了。

这个他们一起待了三年的地方,似乎每一处都有她熟悉的李泽言留下的星点印象,那个破碎的“他还活着”的愿望逐渐变成了“他还存在”,李泽言成了一种无法治愈的隐疾,同时又是舒抚疼痛的药剂,缓慢地填回了她一度枯萎的心。

她有时候也记不清那些紧张的日子里他们在忙碌什么了。他从来都是比她更忙的,生意要打点,国事更要操心。现在她能想起的事情,都太过微不足道,太过琐碎了,肯定又会被他哂笑一句“幼稚”。

她拿伞尖敲着路面上的石板,小孩子一样溅起积雨,想起他无奈地叹口气,把她拉到身边去管着,不许“大庭广众丢人现眼”;她眯着眼睛,招手唤来那个卖花的小姑娘,想起曾经那个路口总是站着做糖稀的老头子,她的老爷对这些颇看不上眼,却还是都给她买下,还被她哄得自己也吃了一脸;她坐进影院,脱掉因为不打伞而有点湿漉漉的外套,灯光关掉的时候,想起那个难得陪她“消遣享乐浪费人生”的大忙人却一眼没看,靠在她肩头睡着了。

暮色降临的时候她往自己的小公寓走。那间屋子还是她几年前初到上海时住的,辗转间又被她租了回来。路上又经过了李公馆,她站定,细细地看灯后幢幢的人影,总觉得自己似乎一个恍惚,就能找到那一个,高大、英挺、又亲切。如果见到她火急火燎登上二层的楼梯跑来,他可能摘下金丝眼镜,搁在手边,和珍惜的钢笔放在一起,微微抬起头,拿起茶盏,慢又优雅地轻抿一口。书房的灯光会落在他微卷的发梢上,铺一层安定而柔软的边,从帘子后面朦朦地透出轮廓来。

她找不到。吸口气,才扭过脸走了。

到家门口时她想着,今天是淋过雨有些愣神了,总觉得自己一个人住的地方却飘出来隐约的饭菜香。为什么不承认是想他呢?他还说过等她拿到功勋章,亲手给她做拿手的菜。李泽言啊……她脱下外套,搭在进门处的衣架上,却发现一直挂在那里的白色长围巾不见了。那是李泽言的,从李公馆里她当时什么也没带出来,只有初见那次的围巾,不知出于什么道不明的心思,她一直没有还给他。

李泽言……她有些慌神,从门厅开始胡乱地翻找起来。没有,她顾不得换鞋,又往里屋跑。
李泽言,李泽言……

“——嗯?”

悠然愣住了。她不知不觉念出声了吗?这声回应是真的吗?

她僵着身子,觉得自己像是关节都坏掉了一般转过身来。很慢很慢,太紧张了。




悠然有时候想,老天真的很眷顾她。就像现在这种时候,或许只是她今后和面前人的人生里渺小的一瞬而已,雨却不知不觉就停了,夕阳更是很给面子地从那扇小窗户里透过来,染得满眼又温暖又绚烂。

李泽言靠在那里,撑着脸,手边是做好的饭菜。他高大、英挺、又亲切。

但是这眷顾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渺小的一瞬,会教人至关重要、难以忘怀的含义,荡涤尽秋日纠缠的隐痛,好像有繁星,按照次序在她的穹顶上挂起灯来。李泽言是这样好的人,她有幸遇到,又在这时有幸失而复得,可能是要将银河都倾倒进双眼里那样的明亮、那样的安然。

“傻了吗?”

悠然揉揉自己一定已经泛起泪水的眼睛,又仔仔细细去看他。眼角添了一道细疤,还是往日那样冷酷而好看。只是他……

李泽言在笑,毫不掩饰地、放下负担地,对着她笑弯了眉眼。他们现在都是孑然一身,无可失去,还有漫长的、或许黑暗的路要继续前行,他却露出这样一个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失去过,只是将要陪她再去堤边散一次步。

这样好的笑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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