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英俊

基尔伯特,我爱你如同热爱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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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h普洪//Prisoner of Love

0

我已被困很久。



1

挣脱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想要高歌,不过暂时还来不及——我忙着把情侣戒指和好几盒子零碎的卡片扔进书桌下的废纸篓里,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观察自己的房间,寻找伊丽莎白的痕迹。然后我坐下了。与其让我寻找她的痕迹,还不如找她没有占据的部分来得快些,这让我原本高涨的心情因为突然的颓然而打了折扣。


我们分手了。


在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的确是够多的,这样一想我们从几岁开始就认识了啊),再说这样的话似乎是有些可笑,可谁也没规定基尔伯特和伊丽莎白就要白头到老,很久以前我甚至还觉得我们没有反目成仇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有不再习惯和伊丽莎白吵到昏天黑地的时候,会有因为压抑和沉默而感到厌烦和易怒的时候;也就是因为这份没想到,原本已经准备好的心情变成了措手不及,我们只能面面相觑、无法前进。


我抄起手机,又确认了一遍那条“那就分开吧”的消息确确实实是伊丽莎白发过来的之后,认真地考虑起来该告诉谁这个消息。几个名字在脑海里盘旋了一趟,我又改变了主意。没谁好说,不管是哪个人听到了大概都要面对无穷无尽的疑问和解释——太麻烦了,我挥挥手,仿佛他们已经围了上来需要我哄赶开。


真可恶,我躺倒在床,发现自己简直是被伊丽莎白的气息包围了。她气势逼人地帮我挑好的墙纸和窗帘透过我的眼皮都投下来一片莹蓝色,像极了我们一起见过的那片花海,漫天遍野的矢车菊和别的花朵间静静走着的伊丽莎白,还有她飘起来的头发里露出来天竺葵的发卡……真可恶,我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句,整个房间都要重新收拾一遍了。


2

伊丽莎白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是那种被镇静的神情衬托出来、显得格外有力的愤怒,她绿色的眸子几乎像是要燃烧起来。我不是没有见过她这副样子,甚至因为她的模样里久违的熟悉感而有点想要发笑,冲淡了我同样冒着火苗的愤怒。


“你简直,”我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却无功而返,“你简直是魔鬼!”


她瞳孔中的火焰像是遇到了暴雪,迅速地消融熄灭了。现在她的表情更为镇定,几乎像是在微笑,反而让我无法继续了。


“大概你说得对,”她依然维持着那个疯狂的微笑,“这可能是你今天难得说对的一句话。”


我们因为同一件事情已经冲着对方发了一整天的脾气。非常可笑,我们已经知道彼此仅仅是在发脾气,而不是为了讲明白事情,却依旧没法停止。毕竟——我感觉到胸腔里那股子横冲直撞的情绪又开始难以控制——毕竟她实在是难以理喻,怎么会有姑娘自作主张就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呢?我曾经想过很多次,会有一天,我说不好是在多少岁的时候的某一天,我知道了自己会有一个孩子在前往这个世界的路上,我会抚摸着那个承载着他的人——很多年前起这个形象就属于伊丽莎白了——形状美好的腹部,一起回想着从前的日子或者考虑一个好听的名字。


而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伊丽莎白就生生扼杀了这个场景。如果不是抽屉里那个用过了的验孕棒在我翻找间滚落出来,我甚至不会知道有过这样一件事情。而她仍理所当然地静静看着我,并未打算做出任何解释;这一个伊丽莎白和很早的时候说自己喜欢孩子、笑容安详的伊丽莎白重合起来,让我的视线模糊,只能看见一个扭曲的影子。


“他不会回来了,再怎么说都没有用了,”我怀疑她的语调甚至有一丝骄傲的成分,“只有这个是真的。”


我坚信这不是我们分手的原因。哪怕我们的关系从此在沉默或爆发之间经历了漫长的二选其一的过程,在上一个圣诞节过后也基本恢复如初了。那天夜里飞花似的下雪,我们例行公事地走在一起,她手里拿着买好的食材,脚步如飞,似乎想要不声不响地甩掉我。我不想和她争论,只落在她身后半步——说实话,我刚开始担心她会不会跌进雪里,这件事就发生了。她转弯的时候故意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没有留神就脚下打滑了;后来很长的一会儿时间里,起码有半分钟,一向聪明伶俐的伊丽莎白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雪和冰上,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她的眼眶突然发红了。这是让我难以预料、也难以应对的一件事情。一个女性发红的眼眶应该都具有某种过人的魔力,每当我看到的时候都会产生复杂的情绪,有时候想要逃走,而有时候想要哀求,无论怎样,让它们消失就好——而伊丽莎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那双好看的、翠绿色的眼睛通常都像是明晃晃的刀子,眼神里就把喜怒说得清楚明白,直直捅进心里来;而当它们极少地、却又确实地漫上水汽,就像一对包裹在雾霭里的宝石,让我不受控制地心头发紧、喉咙哑噎。


她似乎真的是想要哭。但我有些走神,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是很美的。漫天飞雪的黄昏透着晕沉的光,她的浅棕色长发展开在雪地上,和裙摆、和路灯的光线纠缠在一起,她的睫毛挂着化开的雪水,或是刚洇出来的泪水——我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能完全描述好。伊丽莎白的眼泪是种让人头脑发晕的魔药,我们究竟如何回到家里、是否共进了一顿美好的平安夜晚餐、以及之后彻夜的缠绵是梦境还是幻觉,我都已经无法找回确切的记忆;每当我想起这一年的圣诞,就只能说得出她哭了和那很美。或许还有……


或许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想法,是我从前不曾认真考虑的,我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时,满脑子都想着这个——这个流着泪的女人应该是与我共度一生的伴侣,哪怕和她在一起我每天都受够了罪,我仍控制不住自己这样认为;我究竟有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呢,在她的发间向她求婚?



3

——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分手的?


这个令人厌烦的问题到底是安东尼奥还是弗朗西斯又一次问出来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这些天我在不断重复驱赶和伊丽莎白相关的问题,却耐不住他们比我更为有坚持地发问。我和伊丽莎白共同的好友那么多,他们轮番上阵,我只想举起双手高喊投降。人们似乎对于别人的爱情更看好、更愿意坚持些,一旦习以为常的情侣分开就要表示出十成十的不解和惋惜来。


难道伊丽莎白和基尔伯特就不能分开吗?


好吧,我已经想象到了他们听到这话时脸上那种了然的微笑。这微笑让我恼丧,因为我确实明白他们的意思。


七岁的时候伊丽莎白和基尔伯特就在一起了。虽然这个说法令双方都不是很愉悦,但在我们头脑发热、彼此热恋的阶段也不是没有为此骄傲的时候。其实更早的时候我就认识伊丽莎白了;但那时候她还叫做伊曼纽尔,是个桀骜不驯的野小子,不管是爬果树还是摸鱼虾都比我更要在行,脑后的马尾辫跟着利落的动作上下飞扬。所以你要知道,当我在上学的第一天,看到自己左手边坐着一个涨红了脸、穿着崭新绿裙子却长着伊曼纽尔模样的小姑娘,她甚至还别着个小花的发卡,用那种我熟悉不过的神态(虽然很明显掺进了不少心虚)告诉我从此她就叫做伊丽莎白·海德薇莉了:那时候我受到了多大的惊吓!我无法忍受地掀起她的裙摆,以图——以图开始我被胖揍的人生,真的,朋友们,她看起来纤细的胳膊确实充满了力量,这一点和伊曼纽尔一模一样。


只是我没想到后面的十七岁、二十七岁我们还在一起。时间真禁不起数,这么一转眼手指头都扳了两轮;不管是那个仰慕着弹钢琴的罗德里赫、让我嘴里发酸的少女伊丽莎白,还是那个年轻有为、即将再次升职的海德薇莉女士,回想起来几乎就是同一维度的记忆,每一年每一季、甚至穿着每一套衣服的样子都同时出现,占满了我的脑海。


十七岁的时候我买过一大束玫瑰花,她揽住花的时候我揽住了她;二十七岁的时候她又给我置办了一身新的西装,两个人唇枪舌剑地讽刺彼此的审美直到一丝不挂。我若是想过,三十七岁的时候我们手挽着手,成对的戒指上星星一样的钻石交相辉映;我若是想过,四十七岁的时候不再如此费劲地打拼,去到安静的地方安下幢小小的房子;是不是正因为我从未想过,基尔伯特和伊丽莎白将生儿育女、白头到老,我们的孩子才没有到来的机会?我若是再往后想过,是不是我们还会在一起呢?


这个念头不是太坏,但毕竟是来不及了。曾经我们以爱之名筑起了宏伟的城堡,一砖一石都精心挑选,却不曾想因为两个人也填不满的空旷而让它枯萎了。我们曾用了那么多时间习惯于彼此,可那之后那些曾被看做甜蜜交流的习惯就变得非常可笑。现在这样的时候,我吵累了的时候几乎要失去和好的气力,只是反复地想: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姑娘成天争执不休?她又固执又好强,浑身上下都是刺;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她又为什么要和我浪费时间?


石头也可以枯萎的么?我被自己逗笑了,却觉得舌尖泛起涩味来。



4

天色大亮,阳光正好从窗户洒进来的时候我刚从梦里醒过来。在我还没忘记之前,我感到它真是妙极了。虽然又梦到了伊丽莎白,但鉴于这些天都是这样,我也就不再为此烦心了。


那是个什么怪物?巨大的、漆黑的轮廓,外表是根根竖立的钢铁,轰隆作响地追赶着我和伊丽莎白。我们手拉着手奔跑,也许是做梦的缘故,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要假意地挣脱一番;我们只是跑着,时不时还会回头看看那个越来越清楚的黑色怪物,用不知从哪拿出的长剑在它靠近的时候用力挥舞。和预想的一样无济于事;伊丽莎白松开了手,一个人进行了一场绝伦的搏击表演。


我总是怀疑要是她早些年出生,是能够当个优秀的将军的。这无关乎她有力的动作和矫健的姿态,而是她坚毅的神情,就像梦里那时候、就像我偶尔能见的时候,那张好看的脸孔凝结起来,似乎摸上去会是岩石的质感。


当年她要回国的时候,能当将军的伊丽莎白就是那样一副神情。她紧紧绷着面部的线条,叫我出来却半天没有开口说话,沉默间我就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体内有一股我无法言喻的力量在沸腾。她拉着我坐上计程车,真正到了机场我才敢相信这个只背了一个双肩包的姑娘是真的要离开了。温度还在升高,但我知道等她开口的时候就会跌回冰点了。茜茜啊,你那把可爱的嗓音想要说出什么呢——我揽住了她的肩,用力地拥抱她,这样就不用看见她的表情。她回抱着我,好像是那股力量发挥了作用,她轻微的颤抖很快平息,还确定无疑地传达给我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促使着我发话了,哪怕我完全不曾思考。


“要给本大爷回来,知道吗?”


我确定我听到了她无声的笑,就在我的胸口。那岩石雕凿出来的神情也柔化了,那才是十七岁的伊丽莎白该有的样子。就像梦里,我们没能躲过黑色的庞然大物,它升起又猛地落下,笼罩在我们头顶叫人窒息;那些能吞噬所有光泽的墨色钢条发出夸张的声响,全部破碎而倾塌下来,在被这个怪物的废墟掩埋之前,梦里的伊丽莎白也褪去了坚硬的凶狠神情,美好得很。


当我再想仔细看清楚她的模样时,关于梦的记忆已经化成了一滩模糊不清的印象,还在从脑海里往外继续渗漏。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啊?这反而让我更加想要抓紧那些逃跑的记忆。


别白费力气了。我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总是这样的,年轻的基尔伯特不懂,非要争取出个结果才算数,可到现在了还不懂吗?


“还有什么可问的?”伊丽莎白也曾这样说,手里皮箱的轮子呼应一般发出声响,“再明白不过了,不是吗?”


她那时候的脸也有些模糊了。我回忆着,那时候我们冷战了三天,每天基本只剩下“你的那件衣服我扔进柜子了”之类毫无意义的交流。冷战之前是为了什么吵起来的?夏天要不要去旅行还是别的什么?我没有印象了。多么奇怪,我偏偏只记得那三天里压抑的气氛让我动不动就用手里的笔去戳烂稿纸,却连起因都想不起来了。


“所以我就是来打个招呼,”那样子我倒还能想起来,不像一贯精神饱满的伊丽莎白,她面色冷淡,像是驱赶着倦意在尽力陪我说话,“我这就走了。”


我确信在我想起那个满心不耐烦的海德薇莉女士的时候,那个梦里的形象又在我眼前复活了——是了,那印象溜走的最后一瞬我明白过来,那是个牢笼。



5

伊丽莎白的生日宴会我没有去。刻意强调这一点真的挺可笑的,可在这天里我只能想得起来这一件事情。更可笑的是,我们的朋友们轮番给我打着电话,我突然就同情起伊莉莎白来。这样一场聚会她会被问同一个问题多少次?那个生日蛋糕还能保持完好直到她均匀地切开吗?


“我其实特别讨厌分蛋糕,”我印象中的伊丽莎白说这话的时候非常俏皮,带着一点儿恼怒的模样格外可爱,“要不是作为主人太不好看,我真想直接抓起来扔到每个人脸上——噢算了,那可不行,真够恶心的。”然后她望向我,眨了眨眼睛,我就知道我们想起的是同一件事情。


那该是非常美好的回忆,以致我的眼前都出现了朦胧的暗粉色幻影。某次混乱的生日聚会上,我们一如往常地追逐打闹;其实所有人都是这样,整个聚会成了一群人和无数奶油蛋糕的疯狂表演。她被跑过的人撞到,贴到了我的肩膀,我本还在对她脸颊上沾着的破烂的奶油玫瑰嗤嗤发笑,却因为她抬起眼睛而彻底哑火,把嘲弄话生生咽了回去。“你这样真是蠢极了。”她意指我鼻子上那点儿蛋糕屑,但却是看着我的眼睛慢吞吞地这样说道。我凑近了她,相信这正是她期望的,不无愉快地回复道:“你也一样。”


然后我们开始了第一次亲吻。确切地说,我是舔上去的:从她苹果色的面颊上那半朵奶油玫瑰开始,直到找到她的唇齿。大概是她刚吃过蛋糕,这个吻的终点甚至比满是糖的奶霜更加甜蜜,让我完全忘记了周围还有着成群的人。那些朋友们发出的类似于“天呐伊莎”或“你可真行啊基尔伯特”之类的起哄声音全都化成了缥缈的空响,融进了那层仍在我眼前飘荡的朦胧的暗粉色幻影里。


电话又打来了,打断了我的回想。我有点儿恼火,又觉得感激,这时候回想这些除了增加我的烦闷之外毫无意义。就在我发着愣、抉择着是接听还是直接关机的时候,我已经下意识地连通了信号;这正好是另一个电话刚打来的瞬间,估计对方都没有注意我已经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他大概是在害羞哩!”嘈杂声里安东尼奥的议论是我唯一能辨认出的一句话,接着这句话的尾音就被放大,像是电流的摆动终于将我脑子里的杂响剔除,“啊接通了——基尔,你快来吧,你的公主正等着你呢!”


“这个笑话真是糟糕透顶,本大爷从没有过什么公主。”我都听出来了自己的有气无力。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几天都没有睡着了。直到刚才,我感觉到嘴里的血顺着牙缝流进喉咙,很费力地睁开眼睛还能感觉到疼痛的阻力,才发现没有睡眠的夜晚给我留下了如此明显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死脑筋的家伙还如此欢欣雀跃,他的话几乎是一字一蹦地窜进我的脑袋来,“送了那么深情的礼物,你当然有资格找回你的茜茜公主了!”


“礼物?本大爷什么时候送过礼物?”一边问着他,我几乎是同时就清醒了。


我确定他是先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我。“果然你就是在害羞啊——就是你让弗朗吉捎来的那袋东西,戒指!还有一整袋情书啊基尔!俺连想都没有想过给贝露琪说过那么多话呢……”


直到安东尼奥的声音消失很久,我才放下屏幕已经熄灭的手机,回想明白这件事情。昨天他和弗朗西斯来找我喝酒的时候,几次暗示我去趁着机会和伊丽莎白停止瞎闹,让我恼火地给他俩猛灌黑啤。直到临走前,弗朗西斯还探着脑袋建议我送份漂亮的礼物,我抓起废纸篓就砸了过去,表示干脆把这个捎给伊丽莎白——醉酒间我没有看到他们惊诧地拾起散落了一地的盒子,随便翻翻就收起走掉了;腓特烈大帝啊!分手那天,满房间的伊丽莎白我只丢掉了那些;那些很多年前就开始夹在日记里的傻得冒泡的情话,居然全数又送回到了她的手上。


一想到就在伊丽莎白的公寓里,正有着一群好事的家伙围在一起看那些卡片,我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一样难堪。更何况说出去谁知道我没想过这么干?愿意相信的大概就——我猛地一顿——就只有伊丽莎白了。


“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没想要复合,”伊丽莎白的电话适时地打进来,一开口就打断了我混乱的言语,“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6

“本大爷肯定是无心的,”我解释到舌头都麻木了,“真的够了,别继续了。”


更加火上浇油的是,伊丽莎白笑得格外得意,显出一种诡秘又狡黠的神态,学着一句大概是我说过的话:“要给本大爷回来,知道吗?”



7

我若是不出现,那个蠢女人肯定比我要尴尬多了——怀着这样狡辩的想法,我还是去到了那个已经不成样子的生日宴会。欢呼、尖叫以及混乱的种种,抵不过伊丽莎白手上那只熟悉的戒指反射的灯光,让我难堪极了。


上一次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我还能记得起来,是我们第一次赤裸相见的时候。说来好笑,我竟感觉那个时刻非常神圣,她白皙的肌肤就像是制成教堂前方天使雕像的大理石,灼得我不敢睁开眼睛。她扭过头不看我,头发挡住了半个脸颊,但我知道她在笑,是那种颤抖中自己也没有知觉的隐秘的微笑,属于天使、圣母和少女。那笑容在邀请我做些什么,而我也知道我必须做些什么,但我被圣洁的气息蛊惑,面对天下最美好的艺术品只是感到手足无措。


“你还戴着它。”众目睽睽之下我居然在谈论一只戒指,引起了一片暧昧的嘘声。


伊丽莎白的面部从刚才起一直维持着的平静即刻决堤了。她仿佛撕开了自己泛着光的假面具,从那张柔美端庄的面孔下,露出了狼的狰狞和鹰的挣扎。很多年前我说那是我最喜欢的伊丽莎白的部分,是她这个矛盾体里最锋锐的棱角;后来我无数次叹道这层棱角将我刮开淌血,实在招不起疼爱的心情,可现在,她已经打磨了多年的温顺外壳随着感情一起溃塌,我就在这一秒钟感觉到那些喜欢似火在腾腾燃烧。


“真不凑巧!”我到底多久没听见过她的声音了,为什么会觉得那样遥远?“有个人十年前给我的生日礼物就是戒指,我居然一直没摘!”


茜茜呲牙咧嘴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我脑海里的城堡重新开始了构建,从上一个破烂的、被两个人的大战轰击得千疮百孔的废墟为基点,飞舞着的、气力无穷的基尔伯特搬来砖石,只想把自己出逃的公主再次关进去。她还在旋梯顶上一边转圈一边唱歌呢——


“这么说来,本大爷是想去买一对新的了。不过现在不太合适,你得先给我买套适合求婚时穿的衣服。”


我听见了掌声。我并不是为了这种愚蠢的事情才说这些话的;我猜测这些词语已经在我的脑袋里早早排好了队伍,就等着找机会一起逃出来,以躲避那些不停歇的其他想法像陨石一样不断地把它们冲散。伊丽莎白像往常一样不想让我猜透她的想法,只是神色倨傲地走了过来,只有那双绿眼睛依旧明亮如刀,直直捅进我心里来。


她微抬起手,应该是想要邀我跳一支舞。



8

他们又开始露出那种了然的微笑了。好吧,我慢慢地想着,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这就像前些年某个晚上,伊丽莎白收拾着换季的衣服,若无其事地给我扔过来一顶帽子,是和她那顶搭配的款式;我明白她的想法,却为难地指着自己新帽子上拜仁慕尼黑的徽章,提醒她想起来我得戴着它到赛季结束。她怔了怔,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但愿那时候我们还没分手。”她大概是在赌气,很是不满地抛过来这么一句话。我只是笑笑,答应她那几天所有的家务活全部留给我。


抛开我实在不擅长家务、而她忍无可忍又重做了一遍这件事不谈,我们确实还没有分手;不仅是到赛季结束,还一直到了今天。


谁知道前些天我们不是赌气,是真的想要分开?这事儿除了我们自己谁也不相信。我一开始也不曾想。可伊丽莎白走的时候,很专注地理了理裙角,我就从那个皱褶被抚平的一瞬间领会过来,那时候她不再想要回来了;可就像这时候一样,我又牵起了她的手、搭住了她的腰,像年轻恋人那样和她慢慢地踩着舞步。也正是她故意而偷偷踩我的那一脚,让我明白,这个时候她是认真的,又决心回来和我继续缠斗了。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甚至不用她,我也能猜到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可满眼血丝、头发蓬乱不影响我像个凯旋而归的骑士,尤其是骑士发现自己的心里从没停止过对归乡的牵挂,终于卸下盔甲时几乎要手舞足蹈地撞倒公主。这会是个非常滑稽的画面,如果有人愿意把它画出来的话。


我发现人群也跟着开始结对起舞。这个氛围让我的内心像是系上了一只氢气球,一分一秒地扬起来。但我突然想起了我们上一次争吵,和那争吵之前,画面上缺了的一个空白角落。那只气球被扎破,发出了孩子的啼哭;我不禁攥紧了伊丽莎白的手,指节泛白。


“实话说,那个可怜的孩子,不是我主动要抛弃的。”这个魔鬼一般的姑娘不知是凑巧,还是真的通读了我的内心,几乎是咬着我的耳朵这样轻声说。她的面色很郑重,是那种我见了就知道所有事情都会解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郑重,我几乎只是为了这个认识就想要亲吻她。“但是我不是没有过那样的念头,所以我也没法狡辩;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离开了我,可这叫我怎么对你说?”


现在所有的画面都填满了,一个边角都没落下饱涨的色彩。我们习惯于完成一幅美好绮丽的画,然后将整桶漆黑的油墨倾倒上去;可现在,哪怕是痴傻的基尔伯特和疯狂的伊丽莎白轮流去泼那深黑的颜料,我们也不会弄丢那些掩埋在底的痕迹了。



9

我又回到了牢笼里,心甘情愿地拾捡起彼此大肆破坏而留下的废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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